要數熟悉的神祗,那一定是車公——我每年農曆初三都會賀祂牛一。
自從畢業後,能找到每年見上一次面的朋友也不多,更何況神祗呢。即使小學、中學和大學都就讀天主教學校,但基督的精神卻沒有令我跑去唱聖詩、聽人講道。《聖經》故事聽得再多,都難以打動我這凡人肉胎的心。我並不是反對耶穌的話,甚至覺得有這樣一個宗教真好,可以多多約束可惡的人類。陳雲也言:「快點下地獄。」
我也並非無神論者,反而相信這個世界有神,創造了一切,高高地俯視我們這些泥人為金錢慾望而變成生銹的模樣。而車公,算是眾多神祗裡和我交集頗多的一位——每年我也問衪好多問題,衪都會悉數以簽文應答。去車公慶生是我們家族的活動,也是母親發起的,但我敢打賭她連車公姓甚名誰也不知道。聽上去就像個無知婦人去求神,但這個婦人很願意買大香、做盡一切可以消費的儀式。
每年初三,車公廟外都會有長龍,一般要排數個小時才能進入。這也是車公厲害的地方,連排隊都是神聖的考驗,沒有人敢在大圍造次,插隊、大聲談是非,或者抱怨排隊的言語都沒有,大家都是一片祥和的,比起遊行更顯可愛。信徒進入廟內前,需要經過賣風車的攤檔,愈誠心的人會買愈大、愈多的風車,我母親便買過一架七十二頭的大風車,佔了我家其中一面牆,其後也因為太大,實在過於耀眼,改為四十八個頭維持至今。風車的價錢也不菲,真的隨口噏,四十八頭的風車要價四百八十八以上,就算小小一個風車也是五十八、六十八,食水都頗深。有一次,母親為了貨比十幾家,在討價還價,還和檔主阿嬸對罵,我們三姐弟就靜靜看著這一台戲,她們口講著「初三赤口想積口德」,卻因為一百幾十而互相稱呼為乞衣。
拿著半個人高的風車進入車公廟,的確不易,因為人太多,風車也太多。一家幾口高舉數個風車入煙霧瀰漫的古廟,還得努力擺動風車,好讓那些輪子轉動,又要食風又要避其他風車,沒有一手好車是隨時撞車。母親總讓弟弟拿風車,她還存有男丁負責祭祀的傳統想法,像我這種女生去燒香,是燒不到親人那裡。但我也樂於將這苦活推給我弟做,也打算父親母親的拜山的責任一併推給他。
廟裡中間位置,有一排工作人員會為風車做儀式。首先群眾先付利是給工作人員,他們便會接過風車口噏一段賜福經文,手會拿著風車在香上轉圈,利是足夠大的話,還會拿一堆香爐灰灑上風車,整套法事母親一般會付五百元。而買了大香,即是那些體積龐大的香,也需要交給工作人員,他們會點著,不夠一分鐘,便會將大香細香放入垃圾桶。是的,我也不知道車公吃不吃到,也遑論環保問題——車公生日自助餐,已經足夠多香了。
通常灑完灰,我們便會去探車公。車公像很高很巨大,不怒而威,金色一座的,會令我做的虧心事無所遁形。車公像的附近,會有不少工作人員派發小卡,和fans meeting相似,偶像的小卡你能不拿嗎?你還得為親戚好友多拿幾張呢。小卡也有不同款式,有車公利是、財神爺,還有個黃色小符,這些只能塞入銀包,長輩教:「要跟身啊嘛。」除了集小卡,母親也樂於到財神那裡買金元寶,買金元寶有套餐,但我建議買散裝,因為套餐無非多些香和糖,而金元寶單買是比較划算。
要談最重要的環節,就是跪在地上求簽!求簽是不用收費的,買簽文和解簽才需要。在車公像的兩側會有四五十人求簽,口中念念有詞,簽桶一直在shake shake shake。我曾經試過一直搖簽筒但沒有任何一支簽跌出來,過程十分尷尬,被周圍的視線質疑我和車公的關係,更顯我是毫不誠心的信徒,明明我已經跪得很正。後來,我找到搖簽筒的秘訣,側一點再側一點,但當我姐姐搖不出來的時候,我仍會大聲地說:「誠心一點好嗎?」是代車公教訓她。
據聞抽到上簽的機率是三分之一,但是求簽不是講機率,不是看好簽壞簽,而是車公針對你問題的答案!我的弟弟每年都會問相同的問題,而車公都會給同一支簽,他對此也不亦樂乎,如果我是車公一定會覺得他超悶,沒有新意。而姐姐也常常問姻緣,車公都頗為一針見血,直接叫她等等,時候未到。有一年,我也有問車公,我和某某應不應該分手,車公的答覆是:「不應該。」但我沒有如衪所願,當某某來找我復合時,我說在車公裡求過簽,說我們不合適。某某便去車公那裡問相同的問題,詭異的是我們得到的簽是一樣的。
我不質疑車公的超能力,成為香港人喜愛的神祗這麼多年,一定有些實力。但是,神祗的指示我卻無法完全跟從,我也覺得車公深知這一件事。即使勸過那些信徒不要做錯決定,他們都會繼續做錯,卻會裝得乖乖的,那是因為劫數難逃。神可知一切,更能衡量哪個決定才是最好,不過人是受限於現在看到的事物,也掙脫不到從前就存在的性格缺陷。我漸漸理解成,衪的簽文是種在極無奈的情況下的九十幾種自動選擇,反正有人在求,動動手指讓他們撿個答案不好嗎?
一張簽文現價是十五元,我從前去只是五元,簽文也會通脹。有時我會直接跟衪說,生日快樂,又來看你。你喜歡就給個冧把,我得向我家人交代,他們總八卦你的回應。然後,我們便會買回車公向我們的通話紀錄。